投资君:网络文学从被视为毫无营养南美洲运动员的表现令人惊叹,实力不可小觑的垃圾,到被认为开始登堂入室,受到主流文坛的认可;再之后,网络写手因其令人咋舌的收入,被看成资本挟持下的棋子……
在技术、资本等力量的加持与博弈下,IP大潮袭来,曾被视为不入流的网络文学,已经成为大众娱乐的主流文化资源,甚至开始输出海外。一群文学青年的命运,也在线上线下的各个角落里,悄然发生南美洲运动员的表现令人惊叹,实力不可小觑了改变。
如今的网文圈内,流传着许多类似的段子:起点中文网开作者年会,一到晚上,所有人都消失不见,各自关在酒店房间里开始码字;某次作协会议,网文作者坐一排,齐刷刷打开电脑,准备酝酿情节更新文章,但是威廉希尔官网,一旦唐家三少把双手搁在键盘上,其他人都不用再想打字了——那是一双每小时能敲出7000到8000字的手,敲起键盘来地动山摇桌子发颤……
与此对应的是, 2016年3月,34岁的唐家三少成为首位年度收入过亿的作家,以1.1亿元版税的收入,四度蝉联中国网络作家富豪榜冠军。
时间倒回2002年,起点中文网成立。最初只是几个玄幻同好网友的心血来潮。从零到一,靠的全是民间力量:凭兴趣在论坛上发玄幻小说,私下QQ勾搭,找书友义务写书库程序,凑钱买服务器……甚至在成立当天,还有不速之客闯进聊天室,直言挑衅说:书库设计太烂了——很快,这位ID叫“江南武士”的挑衅者被起点创始人之一“宝剑锋”邀请入伙,他又带来了好友“黑暗之心”。
这几个散落在天南海北又素未谋面的网友没有想到,此后的十几年,他们的人生将被真实地捆绑在一起,并把“上网码字”变成一种职业,成为如今占据国内网文市场至少六成份额的龙头老大。
起点创始团队,左起:罗立(黑暗左手)、商学松(藏剑江南)、吴文辉(黑暗之心)、林庭锋(宝剑锋)、侯庆辰(意者)
网文要不要收费?
同样是2002年,17岁的方想从江西德安来到天津,开始了他的大学生活。
他自己陷在颓废里四年,可就是爬不出来。
直到毕业将至,现实压力明明白白地摆在他眼前。家里四兄妹,经济情况不算乐观,曾立志当诗人的他开始认真考虑:当诗人能不能赚钱糊口?你到底要选择怎样的生活?
要说服自己不太容易,他放不下诗和文学的伟大。但他毕竟受了理科思维的训练熏陶:评价文学好坏的标准,对普通人来说实在模糊,可销量是板上钉钉的数字,有多少人喜欢愿意为之买单,不就是作品受欢迎度的明证么?他得去追求确定的东西。他想,不管怎样,先养活自己再说。
他没别的路可走,从小到大,写作是惟一的优势。他写软文,没成功;给传统期刊投稿,稿费来得太慢:“等文章刊发几个月后才能拿到稿费?那我早饿死了。”
就在此时,网络文学收费时代已在争议中拉开序幕。
第一个吃螃蟹并不简单。起点运行了一年后,6人的创始团队发现,纯靠兴趣更文的作者开始因为各种现实原因流失,维持网站的成本也成了问题。不仅是他们,其他文学网站也开始寻找新出路。
2003年6月底中国首届奇幻文学笔会会场,起点、幻剑、龙的天空等网站团队悉数到场,最重要的议题之一就是:文学网站怎么活下去?此前,他们彼此还没见过面,但有共同的默契:得让作者和线上读者建立联系,作者活得下去,网站才会有活水之源。
大部分人仍然看好台湾网络文学的老路子:把线上资源转成线下书籍出版,网站代理版权,收取中介费。
会上,“宝剑锋”代表起点团队提出VIP订阅方案:挑出最受欢迎的作品上架,只有付费读者才能继续看更新的VIP章节,按章节字数“微支付”,千字3分,作者和网站分成。期间争议声四起,丧失人气、免费阅读惯性等等顾虑不一而足。
“读者很现实的!”大多数网站负责人纷纷质疑。
然而他们成功了,直到今天,千字3分还是行业内的统一标准。
2003年10月10日,起点VIP订阅制度正式上线。一个月后,成绩最好的作者仅靠VIP订阅,单月收入过千。
VIP制度开始席卷国内文学网站。
“爽文”的要诀
对于寻找谋生办法的方想来说,在网上写小说“打榜”,自然也在考虑范围内。
大四开学前的暑假,他开始在家码字,在起点、鲜网(当时台湾最大的网络文学站点)上发玄幻小说《星风》。不过,《星风》并没有给他带来好消息。
初次尝试失败,方想决定认真起来。像应对数理化一般,他给自己出了个题目:一本畅销的网络小说应该具备哪些要素?
他几乎把所有的热门小说重新找来看,反复琢磨、分析。
用网文圈的行话说,方想是摸索出了“爽文”的爽点——这几乎是每个成功网文作者的必经之路。 讲故事是他们赖以吃饭的手艺,他们中的许多人看韩剧、美剧,为的是琢磨吸引人的故事要领。
总结经验之后,方想进入职业状态,开始写第二本书《师士传说》。《师士传说》的成绩好得让他感到意外。当时起点的头儿商学松——当年闯入聊天室的挑衅者“江南武士”——找到方想,想签约,说这本书让他印象深刻。
方想说,鲜网也想签他。彼时的网文圈,台湾市场要比内地火热,繁体出版是变现的最好捷径,销量也要比简体好得多。
商学松问他,你是看好大陆的未来,还是台湾的未来?
方想想了想,以千字3分、自己分成1.4分的价格,把电子版权签给了起点。
“在那个时代,大家都不看好那个模式,大家觉得千字3分,这怎么能分到钱啊。但你算笔账,当时记得我最高峰是两万多订阅,也就是说两万多个人买,一章大概3000字,一天一章,月收入就能有两万块吧。那时候是大四,2006年,我一个月生活费才500块,当时觉得这么多钱,一个月怎么花得完啊。”
毕业后,方想成为全职网络作者,在大城市租房,每天下午去咖啡馆码字,在南京成家前,大概每两年就换一个城市——反正也没什么朋友,只有咖啡馆的服务员认识他。
职业竞技选手的博弈
在各文学平台与资本、政治进行博弈时,网文作者正在“成神”的路上,与惰性以及读者博弈。
在网文圈,规则很简单也很直白:在故事有吸引力的前提下,稳定的更新可以培养粉丝忠诚度,一旦过分偷懒,长久“断更”注定积累不起人气。因此,每个数得上名字的“大神”,无一不是勤奋、毅力、强大心态、聪明加天分的代名词。方想用“职业运动员”来形容他们的生活:非常规律稳定,要保持竞技状态,“今天写什么”的焦虑每日无限循环。
几乎公认的,唐家三少是网文圈里曝光最积极的一个。但这并不意味着网文大神全是这样。同是实力相当的大神,“我吃西红柿”(圈内人称“番茄”)的曝光度就甚低,不太出席活动,也很少接受采访,几年前还自愿从网络作家富豪榜上退出,因为任何一次外出,都容易打乱更文的节奏。
这和人们想象中高调争取曝光度的形象不太一样,同是圈内人的“番茄”妻子“九穗禾”也笑着自嘲是圈内奇葩。奇葩、任性需要资本和实力的支撑。从2005年至今,“番茄”11年来累积的小说字数是两千余万,一年365天几乎无休息日,只有写不出来才会请假一两日,意志力近乎可怕。
敏锐的商业嗅觉也让他们提早占据了IP的高地。2014年,IP热潮全面来临,但早在六七年前,“番茄”的《星辰变》就改编成了大型游戏,《九鼎记》也早已改编为漫画——他和妻子可能是圈内最早一批意识到IP价值的作者。
约五六年前,“番茄”患上了腱鞘炎,迫不得已把打字速度从每小时三千放慢到两千。腱鞘炎、脊椎病,这是网文作者的职业病。发作到实在无法打字时,有些作者会和网友请假,“停更”几天。
当我误将“停更”说成“断更”时,“番茄”瞪大眼睛看着我:“断更?”对这两个字,他似乎尤为敏感。他最长的一次请假也不过一周多,那次请假令他印象深刻以至于反复提起:“我电脑键盘坏了,大年三十又没电脑卖。没电脑写,很崩溃。我之前太守信用了,每天都更新,也没说过年要请假。突然说电脑坏了请假,他们就说我编造理由,骂得我把书评区都关了。”
对更新情节不满意、喜欢的人物被写死了,读者的情绪也会爆发。心理素质差,或者刚入行的新人,不少会抱着“老子不伺候了”的心态赌气离开。
网文作者要请假,只有一个理由是不会被骂的——怀孕。
但对不少女性作者来说,怀孕才是她们网文写作的开端。晋江文学城的大神“祈祷君”从南京大学毕业后,回到家乡安徽的一个小城市做公务员。从大学开始看网文的她喜欢挑刺,又因为是历史系出身,常常喷作者:“这个设计不合逻辑”、“历史上某某时代不可能这样”,被人反呛:“有本事你写啊!”
三四年前,怀孕时闲得无聊,她终于能理直气壮地回:“写就写啊!”
如今,依靠网文至少已赚得数百万收入的她,必须每天保持高度的自律,兼顾工作与家庭、孩子与写作:工作时间是朝九晚五,清闲时就在脑中想故事大纲、细节,记在专门的小本上;12点到14点抽出午休时间,码字更文;下班后回家,吃饭处理家务事,等把孩子哄上床后,继续把今天的小说更完,大概再写五六个小时,零点左右睡觉。三年多来日更一万字,只因为脊椎病发作请过假。
“恨不得每天有48个小时。幸好宝宝安静爱睡觉,麻烦的家务活儿也都是老公和公公婆婆在帮忙,不然家务缠身,哪还有时间更新。”
“家人是从一开始就支持的吗?”
“有成绩后才有改变嘛。男同志占好大便宜。”她笑了。
低成本的小众自由
网文圈里不羞于谈钱,谈商业,谈品牌意识,或许是因为,在大多数人的生活经验里,正是可观的经济收入赋予了他们独立决策的自由,无论事业还是家庭。
方想会用LV、Gucci、Chanel等奢侈品牌来比喻网络作者的品牌定位,编辑雪夜则把“我吃西红柿”最常写的升级修炼模式作为某种标志着“热血”的阅读品牌:“他的作品里充满着少年的热血,一种‘无论出身只要我努力就可以成功’的价值观,而小到十几岁的少年、大到三四十岁的企业高管,有时就需要这种打了鸡血般的鼓励和代入感。这是他能提供的价值。”
常被诟病为模式化、雷同的创作,在他们眼里,是无可厚非的商业逻辑:细分市场,瞄准定位受众。在北大中文系副教授邵燕君看来,如今的网络文学以长篇类型小说为主导,其近亲大概是当年金庸用报刊连载的小说——同是类型小说,同是商业文学。两者的不同,在于“网络性”,而并非商业性。
但这并没有完全解答我心中的疑惑:“有没有可能,网络给了资本更大的自由,不断强化最大众的趣味,以至于让小众趣味得不到滋养而被湮没?”资本带来的同质化,向来是网络文学中被精英知识分子批判的主要阵地。
当我把这个问题抛给邵燕君,她反应快得令我一时语塞:“恰恰相反。纸质的商业类型小说,它的类型化一定比网络更严格,为什么?因为它成本高。网络空间成本低,你愿意,就可以写,没人拦着你。越是成本低,小众就越容易生存。”
邵燕君盯着我的眼睛,两次反问:“有谁限制你写小众吗?”
在网文圈里,最近的热播网据《余罪》,其原作小说也属于“小众”,订阅读者不算多。北大网文研究团队成员吉云飞说,《余罪》作者常书欣的现实主义写法比较符合传统文学的路数,所以一直有些口碑,也更适合影视改编。
常书欣也为自己的“小众”扛过压力。他的朋友圈里,直白表露着对某位前编辑的不满:“这位奇幻编辑当年提了一堆意见,要砍《余罪》,我扛住了。后来《商海谍影》成绩平平,这哥们热脸就成冷屁股了。再后来又一本新书不给签约,要砍文,我扛不住了……只能走了!”心直口快的他并不认可网文编辑的所谓“造神神话”。
但编辑雪夜说,随着网文类型的细分,常书欣曾经的遭遇如今应是少数,更多的反而是作者自己盲目跟风热门题材。雪夜带过不少转型写网文的传统作家,许多对网文了解甚浅,以为搞笑无厘头就是网文的特征,最初的作品不伦不类。遇上功底深厚的,他会私下劝对方扬长避短。
在邵燕君看来,网文读者这潭3亿人(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的报告,截至2015年12月,中国网络文学用户已达2.97亿人)的池子里,有大众趣味也有小众取向,而互联网实际上已经形成了一个“趣缘社会”,现代人开始更多地依照兴趣而非血缘,打破地域年龄的界限,重新组合成网络时代的“部落”。
“你说‘我高雅,我想写一个小众’,如果能够获得500人支持,你就能活,就可以。你看那个‘愤怒的香蕉’,他不就想写名著吗?更得特慢,但他的粉丝特真诚,他也活得不错了。”
另一种活法
“谈网络文学,不谈女频(女生频道),整个文学版图就是不完整的。要表现网络文学的多元生态,你应该去采访晋江,那里才是小众的聚集地呀。”
起点是男性气质的,雄心勃勃,崇尚理性和商业逻辑,晋江则有着女性灵魂,处处表现出感性、温情和人道。大概因为核心创始人是女性的缘故,它的签约作者也多是女性,但少有全职作者,大多是有学业有工作、有家庭有孩子,兼职写网文。对职场女性、家庭主妇而言,写网文更多是生活的一个出口,顺便还能补充经济来源。
2015年2月到2016年2月的一年里,晋江售出151部小说的影视版权,平均3天一部,曾经流行的电视剧《花千骨》、《步步惊心》、《何以笙箫默》都出自这里。
在祈祷君的推荐里,“疯丢子”的《百年家书》和《战起1938》是女频文中少有的小众之作,却足可用“悲壮”和“悲天悯人”来形容。《百年家书》站在东北平民的立场上写侵华战争,涉及到东三省“不抵抗”、“亡国奴”的历史背景,最开始争议颇大,编辑不敢过审,后来艰难过审发布后,又不让收费,以免招来是非,后来才逐渐放开,步入收费正轨。顶着压力,“疯丢子”还是更完了全书。
达摩克利斯之剑
2014年的“净网行动”,“大灰狼事件”(晋江作者“长着翅膀的大灰狼”因非法出版黄色书籍被抓)闹得沸沸扬扬,各文学网站莫不暗自紧张。晋江内部规定“不许写脖子以下的亲密戏”,成立专门的审核公司,发动资深读者参与对网文的“三审”,在题材方面也是各种小心。
网络文学的发展走在政策制定的前面,在这样尴尬又特殊的过渡时期,文学网站多半被套上传统编辑出版行业的规范管理,有时未免水土不服。对纸质和网络出版物审核是否存在双重标准?网文圈子里意见不一,有人觉得太过一刀切,有人觉得网文审核的严苛程度甚至超过纸质,有人觉得该建立分级制度。
也有人觉得严抓是好事,比如方想:“反正我的作品本来就很‘清水’啊!我会想,如果以后我女儿长大了看到这些小说,我好不好意思告诉她,这是爸爸写的。如果她指着一个黄色情节来问我,爸爸这是什么意思,那不是很尴尬吗?”——当年那些写网文的二十来岁的年轻人,几乎都已迈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了。
争夺话语权
“宝剑锋”的办公室书桌上,摆着中国作协的荣誉凭证——越来越多的“大神级”网络作者,已经通过被吸纳进作协的方式,得到了某种官方认可。而晋江罗列的荣誉奖项里,有“中国作协重点作品扶持项目”的作品,也有晋江作者积极参与作协活动的记录。每月参加作协会议,也是晋江的一项固定日程。
他们想用这样的方式为自己正名,更津津乐道于海外对中国网络文学的自发翻译和版权引进,以“中国文学走出去”的名义讲述网络文学在中国的特殊性。
但传统文学界究竟多大程度上接纳了网络文学?2009年被部分人称为“网络文学招安之年”,那年,鲁迅文学院首开“网络作家培训班”。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网文作者提到7年前的这个培训班,语气变得直白激烈:“在那把我这辈子的气都受尽了,真的从来没这么生气过。那些老教授,居然说出‘我是没有看过什么网络文学,但我知道那些都是垃圾’这样的话来,气死我了。”对招安这个词,接受采访的网文作者几乎没有一个附和。
不过,当年那些偷偷读网文的孩子已经长大了。身兼粉丝和学者双重身份,他们开始入场研究网文,要在精英知识分子的学术话语中争得一亩三分地。
对60后的邵燕君来说,要趟网络文学这片“海”,确实经历过纠结。如果选择进入网文,将意味着她研究方向的重要转变。这份疑虑,直到她读了“猫腻”的《间客》才被打消——她断定网络文学里也有好作品,决定入场。
从2011年开始,她在北大开设网络文学课程,被学生戏称为用户自己生产内容的“Web 3.0课堂”。从小读网文长大的学生们把压箱底的珍藏悉数摊开,放在课堂上唇枪舌剑,她自愧不如,觉得自己才是学生。
麦克卢汉的“媒介即信息”给了她顿悟一刻。在她的理论建构里,网络文学的对立面并不是所谓的传统文学或主流文学、纯文学——把它放在“口头文学”、“简帛文学”、“纸质文学”的历史流脉中思考,思考媒介变革为当代文学带来的网络性,才是合适的入场路径。
“你觉得网络文学中会出现经典吗?”
“会。”邵燕君回答得斩钉截铁。她相信,文学精灵会在网络时代以新的方式被引渡,“今天人们能想到和想不到的‘文学性’、‘经典性’,都要从‘网络性’中重新生长出来。而网络文学的一个最大的功德,是它恢复了千千万万普通人的阅读和写作梦。”
没有遗珠之憾
雪夜”曾经负责ID尾号为7、8的签约作者,和各种背景的作者打过交道:在农村里养梅花鹿的,闲暇时在网上写乡土故事,颇有东北80、90年代情怀;在村里开小卖部的,没人上门时拿店里电脑敲字写幻想类小说……
被网文改变命运的人,常书欣算一个。年轻时犯事蹲过监狱,之后当过保安、下过煤矿、开过出租、卖过保健品,换了三十多种工作,大概把能赚钱的事都做了。直到2008年闲在家开始写网络小说,凭着丰富的阅历和写通讯的文字经验,尝试创作犯罪警匪等题材的都市类型小说。如今,他的7部作品有6部卖出了影视版权。
吉云飞听说我们对常书欣的经历感兴趣,露出一副“你们太大惊小怪”的表情:“这样经历的人,在网文圈子里太多了,根本不是事儿。”
但从2014年起,IP的火热、资本的涌入搅乱了网文的一池春水。像“我吃西红柿”、方想这些老资历“大神”,开始以“好时光不再”的怀旧心态忆往昔叹如今:从前的起点年会不过几十人,大家彼此熟识,聊的都是故事怎么写才能更好看、人物怎么设定、细节怎么布置,人人有自己一套理论,有时谁也不服谁;如今的年会,作者越来越多,可是认识的越来越少,大家聚在一起,谈的都是谁谁的IP又卖出多少钱……
从前,网文圈的蛋糕尚小;如今,资本把网文圈的蛋糕做大了,逐利而来分羹的人自然变多。2006年,“中国网络作家富豪榜”第一次排榜,随着收入数字的水涨船高,这个榜单成了不少媒体挖掘热点的舆论场。实际上,该榜单已近乎炒作,不少大神因各种原因主动退榜,比如“我吃西红柿”。对于榜单,这些行内人含笑不语:“别太当真。”
但是,已然站在网文圈金字塔顶端的大神们并不讳言,网文作者的收入呈倒金字塔状,最顶层的占据了90%的资源:稳定且数量可观的粉丝,故事性强的作品,笔名的品牌效应,都是影视、游戏等改编的最佳选择。而签约时,大神作者尚有可以和网文平台谈判的资本,将作品的改编版权掌握在自己手上;如今的新人已经难有如此的自主权,全版权合同、收渠道费是常态,网上出现了声讨阅文合同为“霸王条款”的声音。
如今是阅文集团副总的“宝剑锋”觉得所谓“霸王条款”是竞争对手抹黑:“我们和作家的合作是双向的,首先基于双方的认可。而且,随着产业的发展,合作形式也越来越多元。”新人作者万豆薇也觉得全版权并无不妥,将版权代理出去,反而省了不少心。
但热爱网文的圈内人,也确确实实担心网络文学的生态会难以维系:网文是否还能后继有人?猖獗的盗版何时消停?腾讯与盛大合并后成立的阅文集团,掌握着大半市场份额,是否已经成为新的垄断?就在今年6月,阅文集团部分子公司总经理离职,这次,是潇湘、红袖等网站创始人的离开——新的中央集权和藩镇割据之势,是否已在新的战场卷土重来?
邵燕君也拿类似的问题问过她最喜欢的网文作家“猫腻”:“当年让你们出头的这个机制,好像也开始出现问题了,大神霸榜、新人难出,商业化机制越来越窄,你怎么看?”
“猫腻”的回答是:“第一,商业化也就是VIP制度,这是所有体制中最重要的,为什么?因为它让我们活下来了,让网络文学活下来了,否则,网络文学那个闲散的论坛,不会是今天这个规模。第二,我可以告诉你,今天呢,成名可能不像我们那会儿那么容易了,但我可以这么说,我敢这么说:网络文学到今天没有遗珠之憾。没有一个作家,有才华写得好却不能冒出来的。”
邵燕君重复“猫腻”的话时,语气里带着不可思议:“你听听,敢说‘我们没有遗珠之憾’,这是多大的口气!任何一家传统期刊的编辑,敢放这样的话?”
未知的未来
属于网络文学的动荡时代,也许已经接近落幕。
从诞生至今,网络文学从无到有,走过了它的头二十年。有人将这二十年称为中国网络文学的“春秋战国”:新旧交替,乱世动荡,群雄并起,正是打破固有阶层的最佳时机。
也有人开始注意到,哪怕是在看似毫无阻隔的互联网时代,新的智识隔阂之墙,也已经竖起。当新的势力慢慢站稳脚跟,当格局再次趋向稳定,当趁着动乱空隙实现阶层流动的空间越来越窄,互联网时代,是否还能“怀才必遇”,或者是,再次重复下一个历史车轮的循环?
下午5点。
出租车司机郝师傅在机场等客,捏着手机伏在方向盘上,满屏文字放到最大号,右手指在屏幕上有频率地轻点。他爱看点官场文,不喜欢整那些没用的玄幻,“那都是假的,现实里哪会发生那样的事?”
南京,方想在Costa咖啡馆皱着眉头,唯有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让他心安。那杯浓缩咖啡已经凉了。不出意外的话,扬州家中,“番茄”也在码字。全中国,无论几线城市、县城、小镇还是农村,甚至远在重洋,在你看不见的角落,都有敲键盘的声音此起彼伏。
此时,白天空旷燥热的街道迎来了下班时间。公交车站的广告牌快亮了,那些砸钱热推的影视、手游,几年前还只是虚拟空间的文字流。无数年轻人从各个办公楼中鱼贯而出,带着不知未来在何方的朝气和迷茫,涌向地铁站。下一列地铁来临前,几乎所有人都掏出了手机。
文章转载自南方人物周刊(ID: Peopleweekly),转载请联系原作者。
见习编辑:曾妮 审核:谭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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